厄比思逃了，从乔托的手里。
他清楚自己不是乔托的对手，与巴巴妥思做交易也并非是为了杀死乔托。
自始至终他只有一个目的，活着并且拦住他。
虽然教宗陛下给他的任务里并没有“活着”这一条，但他还是活下来了。
尽管有些狼狈。
为了活下去，他牺牲了自己的声音，可这项看似并不足以驱使一只恶魔的交易，却对他产生了不可逆回的影响。
此刻的他就算取出一袋灵魂筹码，也无法与神明沟通。
恶魔所指的声音并非只是肉体方面的。
该死。
他下意识地骂了一句，然而纵使声带完好，也没有一丝声响传出。
这让厄比思有些不适应。
不过，活着就有希望。厄比思这般安慰自己，他加快了奔跑的速度，朝着一个无人的巷子里走去。
流火月的出现预示着虚无与现实的界限逐渐模糊，眼看子夜马上走向尾声，夜之意志的凝视即将结束，厄比思就不由得有些紧张。
明明一切都不需要这么快的，正是因为光明教会和维安局的插手，才使得这一切那么匆忙。
巷子不是很深，平平无奇地隐藏在房屋之中，霓虹灯闪烁的光彩挂在墙面之上。
厄比思走到尽头的墙边，按下了墙上的某个按钮，打开了墙里的暗门。
哒哒哒。
急促的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内荡起回声。
和别的暗门一样，这里也隐藏着一个万物合性会成员的聚集点，只不过没有深坑那般大小，二室一厅的暗室更像是个出租屋，里面也仅有零零散散的三个教徒，还都是刚入教的新人。
其中一名黑衣教徒有些错愕，很显然他是听说了关于厄比思是弃子的传闻，被眼前的一幕所惊到了。
“厄比思……大人？您不是？”
厄比思没有停顿脚步，抓住桌上的一张布匹，将自己的手指咬破，用鲜血书写着自己想表达的东西。
“绝对天平。”
时间不多了，所以他表达得也很简洁，那新人教徒也不像没脑子的人，自然是明白厄比思的意思。
“哦！在，在这里。”
他跑去招呼另外两名伙伴，从一堆布满灰尘的杂货里取出一个黄铜外貌的天平。
叫你藏好了，你就这么藏的？
厄比思很想说他们一句，但碍于种种事项，他打消了这个念头，从他们手中接过绝对天平，向里面注入了些许仅剩的灵性。
天平微微颤动，随即散发出点点微光，黄铜的支架上出现一道银白色的裂痕。
厄比思将自己的那一袋灵魂筹码放在一侧，拨动天平中央的校准器，等待着其发生变化。
天平很快开始运作，原先空无一物的另一块托盘上开始出现灵性的具现，校准器的指针也开始指向一个不同的方向。
天平的上方星罗棋布，如同一个欧几里得公司的工艺品，厄比思不敢松懈地解读着光芒的导向，在灵性消散的最后一刻，他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……
这可不是个明智的选择……亚伯拉罕……
旁边的三名教徒看到厄比思的表情从焦急变为凝重，心里别提有多紧张，生怕是自己没保管好绝对天平，使它出现了差错。
“厄比思大人……应该没问题吧？”
厄比思回过头看了他们三个一眼，短暂地犹豫了一下后，趁着血液还没干，在布匹上写道：
“如果不想死，就跟我走。”
“死？是发生什么事了吗？”一个女教徒感到有些害怕，问道。
厄比思摇了摇头。
鲜血化作的文字在此刻比任何篆文还要耀眼，对生的渴望被厄比思贯彻在其中。
洁白如雪的布匹上，留下了厄比思用鲜血书写的最后一句话。
“当太阳再度闪耀之时，硫磺火将从地狱而来，落向原初的天堂。”
那天夜里，科威尔城的万物合性会成员全数阵亡，除了三名失踪的新人教徒。
……
“当太阳再度闪耀之时，硫磺火将从地狱而来，落向原初的天堂。”
斯卡文拿着装着审问官灵魂的小瓶子，神乎其神地念叨着什么。
幻药“灵魂捕手”能将别人的灵魂捕走，自然就拥有了掌控别人灵魂的能力。
斯卡文便借此做着承接他人委托的勾当，杀人取魂，靠灵魂里面的情报和信息贩卖。
而现在，斯卡文从一个破碎的灵魂里读取了这么一个意义不明的句子，这让他作为老鼠的危机感暴增。
伦赛此刻算是轻松了许多，等到缪斯姗姗来迟后，将十字架吊坠交还给她，再把自己的拿了出来，朝着特蕾莎解释当时发生的事情。
“所以，到底是怎么回事？”
如果特蕾莎是诚心想要坑他的话，也不可能回来救伦赛，但这种事情还是问清楚比较好。
身披白色修女服的特蕾莎在亮黄色的灯光下显得格外优雅，她纤细的手撑着下巴，一对秀眉渐渐蹙起。
“……”
她从伦赛的手中接过十字架，试着将自己的灵性再次注入进去，然而并没有任何反应。
除了不断溢出的温热感以外，平平无奇。
“它怎么会坏了呢？”
“是不是你们光明教会制作工艺不行？”
“不可能，这两个十字架是一起在仪式魔法的帮助下烙印上超凡力量的，另一个没问题的话就可以不用考虑这个方面。”特蕾莎说，“但……为什么会出现堵塞的感觉？还无法疏通？”
这几乎算得上一个灵异事件了。
原先好好的十字架法器莫名其妙地出现了灵性堵塞，就连人为疏导都不行。
伦赛的运气也是够背的。
伦赛咂了下舌，从特蕾莎手里拿回十字架，将它揣进裤子的口袋里：“啧，算了，别让它耽误事，没用就没用吧，我就当它是个纪念品。”
“现在最重要的，应该是那个审问官的灵魂，斯卡文先生应该看出来什么了。”
特蕾莎和缪斯都点了点头，三个人一齐靠近斯卡文。
“哟，聊好了？”
“是，让先生久等了。”特蕾莎笑着说，“您有看出些什么吗？”
斯卡文挠了挠头：“这个灵魂破碎得有点离谱，如果来得及时点的话兴许能整出点名堂。”
“不过，至少不是一无所获。”
“先生您说。”
“当太阳再度闪耀之时，硫磺火将从地狱而来，落向原初的天堂……”斯卡文顿了顿，“特蕾莎小姐听说过这个吗？”
特蕾莎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脸色有些凝固。
“这是灵魂与天平之神的十三神谕之一，也是万物合性会神话体系里，神明降下的十三个天灾之一。”
“这一切有什么联系吗？难道……”
特蕾莎所想到的情景与深坑相重叠，一股寒意钻入骨髓。
“不好！”
她像是突然醒悟了一般，发觉到事情的严重性，拉着伦赛的手，询问道：“现在几点了？”
伦赛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一枚机械表，回答道：“按西大陆时间算，已经12点58分了。”
“12点58分……”特蕾莎呢喃道，然后突然抬高音量，一边说还一边迈开步伐，“来不及解释了，我们先走！”
伦赛愣了一下，斯卡文的眼神此刻也变得深邃起来，他们都从特蕾莎的语气里感受到了一丝急躁，便没有犹豫，离开了寂静无声的地下深坑。
……
科威尔城旧城区东段的广场。
一位满头白发的青年人盯着手中的怀表，随着秒针的摆动发出一声又一声喘息。
他的嘴唇轻轻颤动，心跳也十分激烈，此刻的他马上就要因为血液的沸腾而陷入癫狂。
但他忍住了。
五十七，五十八，五十九……
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天外的注视在逐渐偏移，他能感受到一直在呼唤自己的主在逐渐靠近。
他想象着，想象着后人在神话中读到自己，会是怎么一个模样……
终于，时针动了，子夜迎来了尾声。
“仁慈的主，平等的天父，灵魂与天平之神啊……”
轰轰轰——
大地开始猛烈震动，不明的啸叫声从地底深处传来，一道道通天的绿色光柱拔地而起，直至天空，照亮了半个旧城区。
乌黑的云层被绿色的光泽浸染，隐隐约约有雷声轰鸣，数不胜数的灵魂在这一刻飘向了空中。
巷子中，深坑里，穹顶上。
数百名蛰伏的教徒一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，同精心准备的古金币一起，归于灵魂的潮流。
白发青年张开自己的手臂，脸上浮现出笑容。
“您看到了吗？这美丽的场景？这无尽的灵魂？”
“呵呵，呵呵呵哈哈哈……”
“今夜，将会是倾倒天平的第一块筹码……”
“万物合性会末代教宗亚伯拉罕，在此恭迎神明的莅临！”
一道闷雷划过云层，落在了脚边的大地上。
……
下雨了。
伦赛呆呆地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，张开的嘴巴微微颤抖，如鲠在喉。
他在小时候听过母亲跟他讲故事，讲神话里的天灾，讲神明因为人类的罪恶，挥手沉没一半的大地，挥手杀死一半的世人。
但他从未想过，他会亲眼见到一场天灾的降临。
“硫磺火之灾”，应该是这么叫吧……
莹绿色的火焰夹杂着不明物质组成的碎块如同陨石般自天空落下，落在早就被准备好的舞台上。
低矮的楼房，纵横的街道，无一例外地被硫磺火灼烧，携带着异界气息的硫磺火精灵自废墟中站起，宛如神话中的巨人一样，屠戮着旧城区的人们。
而他们根本都没有做好准备。
燃烧着火焰的拳头落下，便是一片狼藉。
人们四散而逃，却根本逃不出去。
每一个隐藏在地下的深坑又或是别的设施，并不只是采集灵魂的工具，还起到了锚点的作用。
稳固亚空间的锚点，定位的锚点，让神明降临的锚点……
巨大的光柱自地底喷涌而出，形成一座绵延不绝的巨墙，将半个旧城区牢牢围住。
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虚幻的墙壁阻隔生的希望，逐渐在煎熬之中燃尽生命，化为无主的游魂……
俨然一幅地狱的模样。
幸亏特蕾莎反应地及时，逃到了离深坑位置还算远的地方，躲过了天灾的第一波冲击。
但他们没能逃过巨墙的包围，被留在了里面。
缪斯随身携带的对讲机响了，盖伊的声音从那头传来：“缪斯，你们现在的位置在哪里？”
缪斯如实汇报了自身的位置和情况，盖伊听了不禁叹了口气。
“果然也没能逃过嘛……”
“特蕾莎小姐在旁边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，你们先找机会逃到维安局内部的避难所，我等会把位置发给你，‘灵域渗透者’的支援已经到来，再等一小会应该就能破局。”
“嗯。”缪斯回应道。
很快，对讲机的话筒上方出现一朵灵性构成的花，花瓣上用简易的卫星地图标记了几个点，他们所在位置的旁边刚好有一个。
缪斯松了口气，她拉了拉伦赛，想打断他惊讶的状态，带着他一起去避难。
但伦赛却迟迟没有反应。
缪斯有些疑惑：“伦，伦赛？”
“不，不……爸，妈……”
伦赛失神地呢喃道，随即一股热血涌入脑后，他的心脏无法控制地狂跳，浑身都在颤抖，汗毛战栗……
他的家，他的家人，还在灾难之中！
伦赛没有超凡能力，迄今为止的化险为夷几乎都在别人的帮助之下，他也很清楚自己的定位，从不做逾矩之事。
但现在，他无法理智了。
往日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，心中的情感从恐惧变为愤怒，再从愤怒转成一种难以形容的情感。
他的心很痛，痛到来不及思考，来不及去计划，他的五指早已发麻。
他只知道……
我不去做的话，我的家人会怎样？
“操……”
他咬了咬牙，没有任何犹豫，就这么傻傻地迈开腿，向着家的方向跑去，纵使头顶是燃烧着的天空。
“伦赛！”缪斯在后面呼喊，可伦赛却头也不回地走了，消失在蒸腾的热气之中。
“特蕾莎小姐……伦赛他……”
“嗯，我知道，如果是我，我也会这么做的。”特蕾莎抿了抿嘴唇，拍了拍缪斯的头，“你们队长把你们俩交给了我，我就会对你们俩负责。”
特蕾莎的脸上露出一抹略带苦涩的笑容，随即一股强大的光明气息出现在她的手中，她的身后浮现出一对天使般的羽翼。
“‘光明魔乘’……”斯卡文低语说。
“是的。”
“为了他，你们教会舍得这么做？”
“没错。”
“……”
斯卡文沉默了，作为一名类佣兵，此刻的他完全有能力单独逃出去，但他却没这么做。
“好吧，特蕾莎小姐，您愿意与我做个交易吗？”
“我保护缪斯小姐出去，而您则去追伦赛先生，怎么样，听起来很不错吧？”
特蕾莎笑了笑，用她翡翠般的眸子看着斯卡文，问道：“斯卡文先生，您需要什么报酬？”
“呵呵呵，我可不是喜欢趁火打劫的人，不会要什么贵重的东西的。”
斯卡文笑着抚了抚面。
“我只需要……”
“一滴‘太阳之息’就足够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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